【看点·春韵】猫旦·狗旦（小说）

年关将近，工地上冷冷清清。一场风波过后，工友们都作鸟兽散，有的回家过年，有的投亲靠友去了。我和狗旦无处可去，只得继续呆在这工棚里，准备挨过这个春节。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，狗旦病倒了，整整三天，粒米未进。工地上没有了食堂，工棚里的米缸早已见底，炉子旁边的蜂窝煤所剩无几了。我熬了些白米粥端到狗旦面前，狗旦摇着头，迷迷糊糊地晕睡着。狗旦得了很严重的病，如果再不去看医生，他会死的。我摸着干瘪的口袋，再也找不出多余的钱来。

我和狗旦认识三个月了，我来工地之前，狗旦在工地上已经做了三个月的苦工。看我刚来，人生地不熟的，又长得弱不经风的样子，狗旦主动让我和他搭铺，还不时帮我的忙。

狗旦其实不是特地来南方打工的。他还是个学生，高中还没毕业。他是来这里找姐姐的，姐姐没找到，身上的盘缠花光了，回不去了。

狗旦的姐姐叫猫旦，猫旦比狗旦大五岁，父母已过世多年。在父母过世后，猫旦和狗旦姐弟俩相依为命，猫旦为供弟弟狗旦上学，她初中没毕业就放下书包，来了南方打工。听狗旦说，姐姐来这里的时候是在一家制衣厂做事。刚来的时候，姐姐的工资很少，但每月总是三百五百地按时把钱寄给他。狗旦知道姐姐攒的是辛苦钱，舍不得花，除了学校必须交的学费、伙食费，他都把钱存到镇上的邮政储蓄所。

后来，姐姐往家里寄的钱逐渐多了起来，先是一月一千两千的，后来三千五千的往家里寄，多的一个月寄了八千。狗旦想，姐姐攒这么多钱，是不是很辛苦，一定要经常加夜班！不然打工是攒不到这么多钱的。狗旦心疼姐姐，也很敬重姐姐。每次从邮局取完钱，他就要到镇上溜一圈，看有什么好吃的，他就会买一些给远在南方的姐姐寄去。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狗旦感觉到村里人看他时的目光有些异样，后来，村里又流传着关于姐姐的一些流言蜚语，说猫妹子在南方陪人“睡”去了，她攒的那些钱好脏。自从有了这些传闻，每次路过村口，狗旦总感觉到背心发凉，似乎是谁在后背戳他的脊梁骨。狗旦很想去找那些人论理，可那些人总躲着他，狗旦心里很难受，可这种难受他又无从向谁诉说。他不相信这是真的，他不希望这些流言蜚语再继续传播下去，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南方，亲自向姐姐问清楚，好让谣言不攻自破。

在一个夏日的早晨，狗旦没有去学校，他没有心思上课，他逃学了，他背着行囊踏上了南下的火车，要到南方的城市去找姐姐，要证实村里的那些传闻是否真实。狗旦下了火车，坐了中巴车来到了Z城，他按猫旦往家里寄钱的地址，按图索骥，很快就找到那个叫永丰制衣行的工厂。这是一个只有几十号人的小制衣厂，他问了门卫，又打听进进出出的工友，知道姐姐曾在这里打过工，但一年多前，姐姐就辞职了，姐姐究竟去了哪里，没有人知道。一个自称猫旦朋友的打工妹告诉狗旦说：“她去了一个歌舞城当服务生，还偶尔来过几次，但她也不知道那个歌舞城在什么地方，也不知道猫旦住在哪里”。

找姐姐的线索中断了，狗旦有些失望。听了工友的这翻话，狗旦想：姐姐可能真如村里人说的，坠落凡尘了。如果真是这样，他哪还有脸回去呢？狗旦对姐姐心中的那份崇敬打了不少折扣，甚至对她的不知所踪而产生了一丝丝恨意。

狗旦找不到姐姐，身上带的盘缠也用得差不多了。他不想回去，他怕村里人的指指戳戳，他怕回去了抬不起头。为了生存，狗旦开始到处找工作。由于他个头瘦小，没有一个单位用他，当他身无分文的时候，一个工地老板收留了他，管吃管住，还发三百元/月的工资。这个老板看上去有几分和蔼，常常在街头做着收留无着落人员的“善举”。我也是在身无分文的时候，得到这位老板的恩赐，我从心底里感激着这个老板。

可是，在工程快完工的最后一晚，工地发生了意外，本来老板说好的，只要我们清理完最后一堆杂物，明天就可以拿工资回家了。可是一大早起来，就不见了老板的踪影，连同他的几个亲信，似乎一夜之间在人间蒸发掉了。

几天下来，工地上炸开了锅。工友们纷纷去找工头的甲方，工头的甲方闭门不见，打发人来传话说，他们已经结算了工程款给了工头，你们要钱只能找工头。可是工头和他的亲友们又去了哪里呢？这位和蔼的老板该不是卷款潜逃吧，我不敢朝坏的方向去想。本以为可以拿了工资回老家过年。这样下去，又要回到几个月前的日子，又只能流浪街头了。就这样闹腾了几天，没有任何新的消息，工友们熬不住了，有的卷着铺盖回了老家，有的则投亲靠友去了。工地迅急地冷清起来，只留下我和狗旦。我们没有地方可去，只得暂时呆在工棚里栖身。可是，不知怎地，狗旦突然病倒了，病得不轻，连日来，他没有吃一点东西，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他只有我这个朋友在身边，我不能扔下他不管。我们虽然认识才三个月，但只有他才愿意和我搭铺，愿意把他的薄被子与我分享。我必须尽快找到一笔钱，送狗旦去医院看病，再不去看病，他可能真的会死。

我喝完熬给狗旦剩的半碗白粥，从工具盒里找了一把启子揣在兜里，悄悄地出门了。我先是来到镇上汽车站的门口，我在来往的人群中搜寻，希望能在这人流中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，然后跟他开口，请他帮忙。可是，没有。我守候了整整一个上午，没有一个可以上去打招呼的熟人。我拖着疲惫的身子，徘徊在异域的街头，心里一片茫然。

猛然，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，“借”——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翻腾。我犹豫着，我徬徨着，可狗旦那眼巴巴的眼神又开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。对，“借”是最快捷的方式呀，只有这样，我才能救狗旦。可我马上又害怕起来，生平没做个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，想着想着，我似乎看到一道寒光闪烁的手拷往我手上套，还有高扬的皮鞭向我抽来，我全身不寒而栗。可是，狗旦在等我，他已气若游丝，在那个无人的工棚里，我不去救他，还有谁救得了他呢？

夜幕来临，我在这凄冷的街头充满着绝望，疲惫的双脚已迈不开步子，我摊坐在一处草丛旁。忽然，一辆白色的大奔从不远处的小屋前启动，慢慢的朝我这边驶来，继而加速，绝尘而去，站在小屋台阶前一个纤细的女孩挥着手，扬在空中的手久久没有收回。看得出来，这是一场告别。我忽然灵光乍现，心想，那一定是个有钱人家，说不定是有钱人为小三儿买的别墅。我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，慢慢地靠近那幢建筑。

女孩回转身，关上了厚重的木门。我躲在草丛中，观察着屋内的动静。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着，女孩的身影从窗前掠过。看来，屋里并没有别人，只有这个女孩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启子，暗暗地为自己鼓着劲。心里想，就这一回，绝不再干，只要搞到能让狗旦住院的钱就得。可我的腿软得像棉花。

“不行，狗旦还等我救他，不然他会死的……”我摸索着跨上一楼的户窗，翻上窗台，顺势爬到了阳台。屋内传来女孩嗑瓜子的声响，偶尔夹杂着电视换频道的声音。我屏住呼吸，不敢轻举妄动。慢慢地传来女孩趿着拖鞋的声响，传来哗哗的水声，我顺势溜进房里。

我这人不知怎的，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总做不来，手颤颤的，脚软软的，我瘫在那儿发抖。

没等我站起来，女孩已经洗完澡，穿着睡袍飘然而来。

我不知所措，脑袋嗡嗡作响，寒光闪闪的铁拷在脑海中回荡……

“哎”的一声尖叫破空而来，惊着她了，我也吓得尿了裤裆，我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，等待着家长的发落。

“你……是怎么进来的，干……干什么？”女孩惊悸地吼着。

我颤颤地说：“我爬窗户……想……想跟你借点钱。”

看着她一脸的惊恐和慌乱地拨打电话，我忙跪过去哀求说：“姐姐，请相信我，不要报警，我不是坏人，也不会伤害你，我真的是想救一个朋友，他叫狗旦，他已经病了三天了，没有钱去医院，我必须救他，不然他会死的……”他放下电话，走到我面前说：“狗旦，哪个狗旦，他……他在哪儿？”

我说：“狗旦是我的一个朋友，她是找她姐姐才来到这里打工的。可等工地完工，老板却卷款潜逃了。狗旦又犯了重病，我得搞钱送他去医院……”

女孩镇定了下来，语气柔和了好多，问：“你知道她姐姐叫什么吗？”

我说：“猫旦”。

“狗旦在哪里，你马上带我去见他。”

我说：“姐姐，你必须帮帮我，救救狗旦……”

她点点头。把我从地上扶起来，说，快带我去见狗旦。

我带她来到工棚，狗旦双眼紧闭，气若游丝。

“狗旦……你睁开眼，我是猫旦。”

狗旦努力地睁开眼：“猫旦，姐姐……”

姐弟俩紧紧地泣泪拥抱在一起。